A股市場之中,始于90年代的陳年老殼并不少見。憑借二級市場的高流動性和融資的便利性,他們之中有的裝入資產成功復活,有的更名轉手完成賣殼,也有的因各種原因消失在了市場之中。
但有一家早在1996年即掛牌交易的湘股,卻是其中一個頗為特殊的存在。
主業連虧十六年,控制權六度易手,數任大股東負面不斷,說的就是位于岳陽的恒立實業。
奇怪的是,在長達24年漫長的上市歷程中,恒立實業從未剝離過虧損主業、從未裝入過其他資產、也從未立項過創新研發。
在經歷過一次暫停上市和兩次披星戴帽之后,藉由各種營業外收入護體,恒立實業始終屹立于A股不倒。
尤其2019年,憑借幾年前未雨綢繆埋下的先手,恒立實業預計業績“同向上升”,凈利潤將在1000萬-1300萬之間,較2018年大增217.2%-312.35%。
湘股策(xiangguce)吐血翻完公司歷年公告后,發現這次可疑的業績預增可能并不是股東們想要的。
恒立實業真正要回答的,是關于未來的疑問。這家上市24年的老湘股,控制權到底花落誰家?主營業務是否水落石出?
一塊地皮保兩年不虧
恒立實業2019年業績增長的主因,不出意外來自非經常性損益。
業績預告稱,公司將計提土地增值稅及拆遷費余額約2053.9萬元,計入2019年度損益,屬于非經營性損益。
值得注意的是,預計的凈利潤比確認的營業外收入少了700-1000余萬元。由此看來,恒立實業的扣非凈利很可能依然為負。
這筆提振業績的“后續處理”可追溯至2014年。這一年,恒立實業全資成立了一家地產子公司恒通實業,并將自己手中的一塊地皮劃入了這家子公司。
劃轉時,這塊位于岳陽青年中路面積超9萬平米的地皮,賬面原值僅6500萬元,扣除歷年攤銷金額后賬面價值約為5563.69萬元。
2016年,已經連虧兩年披星戴帽的*ST恒立果斷出售了恒通實業80%股權,并將剩余的20%股權按照售價進行了重估。
據當年相關公告顯示,這家房地產子公司設立兩年未創收,全部資產也幾乎只有這塊來自母公司的地皮。
資產評估時,恒通實業股權增值金額為2034萬,增值率僅7.52%。但對應其持有的這塊地皮,賬面凈值卻得以重估至2.57億元。
圖片來源:恒立實業公告
此次出售在2016年合計為*ST恒立帶來了1個億的投資收益,恒立實業由此實現扭虧摘帽。
然而,恒通實業單論地皮就較原值增值了2億,為何投資收益僅確認了1個億呢?
原因是,恒通實業的地皮將與該子公司隨出售一同出表;因此在確認投資收益的同時,上市公司亦對相應的土地增值稅和拆遷費用進行了預估和計提。
最后發現,實際支付的稅金和拆遷費比預估值要少了2053.9萬元。這筆在2016年多提的部分,在2019年進行了回轉,成為了恒立實業業績同向上升的主因。
也就是說,恒立實業通過子公司同一塊地皮的會計處理,成功實現了2016年和2019年由虧轉盈,手法不可謂不高超。
一年賺一年虧,成為恒立實業的慣有節奏。
2017年,恒立實業不出意外地由盈轉虧。2018年,公司如期扭虧,靠的是清算了子公司上海恒安空調,該公司恰好在上海擁有10套房。
照道理,2019年恒立實業仍有虧損的本錢,畢竟沒有ST可擔憂。結果一不小心盈利了,倒是給2020年留足了騰挪的空間。
主業連虧十六年
直到2018年上海恒安解散前,汽車空調一直是恒立實業當仁不讓的主營業務。
為什么解散?管理層所列第一條原因即“連續多年經營虧損,業績逐年下滑”。
至于虧損的原因,公告表述為:產品缺乏市場競爭力、企業銷售產品較為單一、銷售渠道較少。
正是“遵循”上述原則,恒立實業主業連虧16年。
2001年,中國正式加入世貿組織。恒立實業扣非凈利潤為正的最后一年,則是2002年。
當年,還未更名的岳陽恒立營收約1.98億元,凈利潤159萬,扣非凈利潤513萬。
年報樂觀預計,2003年全國汽車市場需求高達400多萬輛,汽車空調的年需求額將達200億元。
不過,這種樂觀很快被殘酷的競爭所打破。
2004年年報,岳陽恒立巨虧1.49億,扣非凈利潤虧9480萬。同時,因“會計差錯”,對2003年財報進行了“追溯調整”,調整后2003年虧損1516萬,其中扣非凈利潤虧1262萬。
年報一出,岳陽恒立連虧兩年,直接披星戴帽,打了投資者一個措手不及。
2004年年報中,彌漫著一股絕望的氛圍,“公司在市場競爭中嚴重受挫,市場份額逐步萎縮,公司的發展面臨背水一戰的極為艱難的局面。”
之后的十余年中,恒立實業一直在“背水一戰”,且從來沒有過利落的勝利。
在2017年的年報中,恒立實業曾對其連虧期間位處的行業形勢變化作出了一大段總結,把行業變化劃分為三個階段:
一是2003年至2010年,汽車空調行業步入集中化階段,缺乏競爭優勢的岳陽恒立,成為了被擠出的對象。
二是2010年后,行業進入“市場供應基本與市場需求保持同等幅度的增長”的平穩期,但岳陽恒立的業績并未與當時火爆的汽車行業“保持同等幅度的增長”。
三是2016年后,新能源給汽車空調行業帶來了新方向,熱泵空調、CO2新冷媒等技術帶來行業變革。然而,恒立實業對于行業的新機遇幾乎沒有動作。
財報顯示,2017年恒立實業研發費用僅為75.35萬元。2018年,研發費用進一步削減至40.16萬元。
同業公司中,松芝股份2017年的研發費用為2億,2018年上升至2.37億,是恒立實業的數百倍。
說到松芝股份,可謂“人比人,氣死人”。單一主營汽車空調的松芝股份2002年才成立,2010年上市,在恒立實業面前,無疑是“后生晚輩”。
在恒立實業連年主業虧損、業務不斷收縮之時,松芝股份連年盈利、連年增長,至今已連續盈利12年。
同一個行業、擁有更深的底蘊和積累,恒立實業為何會遠遜于松芝股份?
問題出在管理上。
自2000年華誠投資讓出接手自岳陽國資委的控股權之后,恒立實業的控股股東數度變更,但接手之人,無一來自汽車空調產業鏈,全是妥妥的資本玩家。
率先入主恒立實業的是資本大佬劉虹與成功集團,接下來是臨危接盤的地產老板林榜昭和中萃房產,再之后是煤老板朱鎮輝的傲盛霞,最后是李日晶和新安江。
上述各路資本玩家輪番上陣,二十余年下來,恒立實業竟然沒有哪怕一起像樣的資本運作落地。
無處安放的資本運作
早在2000年,成功集團便進入恒立實業,但多年來無所作為。
恒立實業身為前國企留下的股權分置問題,是成功集團求變的現實障礙。畢竟,直到2004年,股權分置改革才正式開啟。
不過,熱衷于資本運作的成功集團自然有它活下去的套路。
2003年,成功集團的資金占用就已露出了小尾巴。當年,成功集團及關聯方對恒立實業的占款為520萬元。2004年,資金占用膨脹至1.09億元。
這直接導致,深圳南方民和會計師事務所將此事列為了審計報告的強調事項。
管理層在2004年年報中,用多個嚴厲措辭提及資金占用,“大股東占用資金情況嚴重,流動資金極度緊張,人才流失嚴重。”
到2006年,*ST恒立終因連虧三年被暫停上市。
關鍵時刻的接盤俠是中萃房產。
在代償了成功集團占用資金中的3000萬后,中萃房產于2007年1月通過司法劃轉方式,取得岳陽恒立的實際控制權。
中萃房產入主,意在將其房地產業務裝入上市主體。
2007年3月披露的股改說明書顯示,中萃房產打算把旗下的廣州碧花園15.2%的股權,以170.88%的增值率作價1.2億贈與上市公司,以此完成股改。隨后,再通過非公開發行繼續向恒立實業注入碧花園68.6%股權。
最終,這一精心設計的股改方案告吹。隨著股東之間矛盾的激化,S*ST恒立的股改歷程變得漫長而艱難。
這一拖就是六年。2013年1月14日,S*ST恒立才得以完成股改。
然而,中萃房產早在2011年8月就簽下了股權轉讓協議,煤老板朱鎮輝控制的傲盛霞成為岳陽恒立的新主人。
肯掏出真金白銀的傲盛霞,總算讓各方達成一致,結束了岳陽恒立因股權分置而不能進行資本運作的尷尬時期,也使得岳陽恒立在2013年2月順利恢復上市。
相比中萃房產28.99%的持股比例,新控股股東傲盛霞股改后的持股比例下降至20.46%。
那么問題來了,位居第二大股東的華陽控股持股比例為17.99%,第三大股東長城資產則持股7.30%。
這意味著,假若第二和第三大股東達成戰略聯盟,控股股東傲盛霞將失去話語權。
傲盛霞家沒有余糧
更大的隱患是,傲盛霞家里似乎并沒有多少“余糧”。
股改之前,朱鎮輝旗下的林東煤業就已被司法凍結。這筆資產原本打算注入岳陽恒立,卻因此長期處于連預案都拿不出來的狀態。
到了2014年3月,傲盛霞持有的恒立實業股權,更遭到了羅湖區法院的強制執行,1600萬股被公開拍賣。
不甘放手的朱老板,通過自己控制的深圳金清華股權投資基金,買下了這部分股權,以一致行動人關系保住了實控人地位。
好景不長。2015年10月,金清華持有的1600萬股股權又遭到了法院凍結,案由是“民間借貸糾紛”。
實控人傲盛霞資金鏈緊張,二股東華陽控股自然按捺不住。
2015年4月14日,恒立實業停牌,公告稱“傲盛霞與華陽控股分別正在洽談與公司相關的重大事項。”
當年9月16日,華陽控股搶先出牌,拋出了對教育公司京翰英才的增發并購案。
董事會上,這一高估值的增發預案同意5票、反對3票、棄權1票,以兩票優勢通過了審議。9-10月之間,恒立實業集中對此預案進行了一大波披露,之后再無音訊,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。
直到一年后的2016年11月28日,恒立實業披露了一則“終止協議”,我們才知道,增發預案早已涼透了。
二股東華陽控股增發并購無疾而終,控股股東傲盛霞則加速抽身離場。
2015年11月26日,恒立實業公告,李日晶與新安江投資以代償傲盛霞3.8億外債為代價,取得了傲盛霞100%的股權以及金清華持有恒立實業的1600萬股的投票權。
自此,恒立實業進入了新安江時代。
謎一般的新業務
2014年與2015年,傲盛霞自顧不暇,恒立實業連虧兩年。
2015年年底,新安江入主,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扭虧保殼難題。解決之道,正是前文所述的出售子公司恒通實業。
面臨退市、急需扭虧之時,尚留后手以確保下次扭虧,恒立實業這位新東家李日晶,端的是一位深謀遠慮的男人。
他的玩法,也與恒立實業前幾任實控人乃至市場中大多數的資本玩家都不一樣。
在2017年年中完成了恒通實業剩余20%股權的出售之后,新安江并未嘗試任何資本注入動作,相反試圖領導公司跨行業開展新業務。
2017年9月,恒立實業全資子公司恒立投資成立,業務拓展到金融領域。
恒立投資成立當年,即憑借自有資金開展國債逆回購業務,交易頻繁但利潤微薄。2018年年報,恒立實業還因逆回購累計發生金額高達33.28億,遭深交所問詢。
此外,2017年9月,恒立實業還通過子公司恒立汽車,開展了一筆標的為4萬噸電煤的大額貿易。
按照公告表述,“(電煤貿易)預計給公司帶來2400萬含稅銷售收入,預計產生營業利潤約20萬元,預計需要投入流動資金約1000萬元。”
2400萬的銷售額要投入1000萬的流動資金,顯然恒立實業在交易中是處于資金被短期擠占的一方。
關鍵,區區20萬的微薄盈利,與所承擔的風險明顯不成正比。
不過,新安江執掌之下的恒立實業,似乎并沒有興趣考慮這些問題。
2018年1月,恒立實業干脆成立了一家專做貿易的子公司天津恒勝。年報顯示,2018年恒立實業貿易收入達1.46億元,占比74.51%。
貿易取代汽車空調,成為公司新的主營業務。
諷刺的是,2018年恒立實業貿易業務營業利潤僅370萬,營收占比僅18.66%的汽車零配件業務,則創造了726萬營業利潤。
利潤微薄也就罷了,在資產負債表上,恒立實業為貿易業務付出了巨大的代價。
2018年,恒立實業應收票據由期初的630萬增至2492萬,尤其是依賴對方信譽的“商業承兌票據”膨脹十分嚴重。
圖片來源:恒立實業2018年年報
恒立實業極力推進的貿易業務,遭遇下游占款的情況明顯。
根據深交所針對恒立實業2018年年報的問詢函披露,公司與天津榮沛貿易發生銷售812萬元,卻產生了706.92萬元應收賬款。
來自上游的占款更為嚴重。
2018年末,恒立實業預付賬款余額高達6917萬,較年初的309萬上升了21.35倍。這一異常被北京永拓會計師事務所列為了關鍵審計事項,之后更被深交所問詢。
隨著時間推移,恒立實業的貿易業務連微薄的利潤也保不住。
2019年半年報披露,承載貿易業務的恒立投資和恒勝貿易雙雙由盈轉虧,虧損額分別為117萬、37萬。
投入巨額現金,換來虧損結局,打臉來得太快。
控制權懸念
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虧錢的貿易業務卻令恒立實業在二級市場上“妖”了一把。
2018年底,由于市場對新能源汽車概念投資熱情高漲,從事極少量鈷金屬貿易的恒立實業被游資發掘,開展了一波令人窒息的快速拉升。
2018年10月19日至11月20日短短20個交易日,恒立實業從最低的2.42元拉升至最高10.53元,漲幅高達335%。
意外暴漲令第三大股東長城資產萌生退意。
今年1月21日最新的減持屆滿公告顯示,長城資產減持后持股比例已低至4.99%,日后的減持行為無需提前披露。
按常理,一旦長城資產抽身而去,第二大股東華陽控股將不再具有威脅,新安江可以穩坐釣魚臺。
現實的情況是,新安江一點也高興不起來,因為還有一個更大的麻煩等著它。
新安江從傲盛霞手中購買的股權,權屬并不清晰,恒立實業的前前任中萃房產并未完全放手。
2019年11月20日,最高法民事判決書要求傲盛霞將持有的5213萬股恒立實業,返還至中萃房產。
官司上的不順利,正好可以部分解釋恒立實業去年7月那次神奇的控制權轉移。
李日晶是新安江的實控人,馬偉進是他的副手、新安江的“二當家”。
7月19日,李日晶出于兄弟感情,將之前耗費3.8億元巨資收購的傲盛霞股權與恒立實業的實際控制權以50萬元的友情價轉讓給馬偉進。
這筆“基情滿滿”的交易自然引來廣泛關注及監管問詢。實際上,恒立實業并非50萬易主那么簡單,新實控人馬偉進還需幕后承債3.4億元。
即使如此,恒立實業的最終歸屬仍不確定。結合最高院上述判決書判斷,假若中萃房產勝訴,將再次進入恒立實業股東列表,成為第二大股東。
馬偉進只能憑借傲盛霞的剩余股權和金清華的表決權,位列其后。
屆時,公司將進入華陽控股實際控制、甚至無實際控制人的時代。
業務構成大幅改變,資產負債表出現惡化,控制權變化撲朔迷離。這就是時至2020年,恒立實業的現實窘境。
這家老湘股恐怕很難再安安靜靜延續著十幾年的主業虧損,變化在所難免。